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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三、人生如戯


“母親說,將來身子大好了,就帶我廻神都,見外祖母。說是外祖母是最疼愛母親,必然也會疼愛玉兒的,可若是母親不陪著女兒去,”黛玉泣淚,“那玉兒一個人去神都,還有什麽勁兒?”

賈夫人雖然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,可見到幼女如此哀傷,不免也微微紅了眼圈,“癡兒,”賈夫人摟著黛玉歎道,“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,這命中注定的事兒,又豈是人力可以扭轉的,我自己個的身子自己清楚的很,衹還惦唸著你,故此還有一口氣在罷了。”

“可若是女兒沒有了母親,這日子還有什麽趣味?”黛玉哭道,“神都雖好,可也不是和母親住一起的家了。”

賈夫人歎息幾下,閉目不言,顯然是累極了,過了一會,才睜開眼對著薛蟠說道,“外客在此,我們娘倆這樣放肆,可真是失了禮數了。”

賈夫人溫柔可親,且待人接物落落大方,一蓆話自嘲之餘又十分妥帖,薛蟠說道,“絕不會,姑太太和林妹妹母女情深,我看了也十分動容,見林妹妹如此,也想到了自己家的母親,想我也是失了父親,所幸母親還在,一心照顧著姪兒和捨妹,這家裡頭才算維持了下來,若是沒有母親,我也和林妹妹一樣,衹覺得這天就要塌下來了。”

林黛玉抹了抹眼淚,對著薛蟠的話兒感同身受,這時候丫鬟端了葯上來,請賈夫人服葯,賈夫人搖搖頭,“苦的很,擱著吧。”

“太太,大夫說了這葯,要熱熱的喫了才好。”

賈夫人搖搖頭,薛蟠見狀又說道,“姑太太的身子不好,就算爲了妹妹,也請喫葯才是。”

林黛玉又再三勸,賈夫人這才點點頭,“罷了,玉兒你陪著薛家哥哥去外頭隨処逛一逛,等過一會我喫了葯,再進來說話。”

黛玉起身,和薛蟠一起走了出去,走到紫藤花的垂花門外,薛蟠見到黛玉的眼圈猶自紅紅的,鬢邊羢發微亂,十分可憐,於是想了想開口笑道,“那海上仙人,說妹妹日後不許見親眷,也不許聞見哭聲,怎麽今個又哭了?再這麽哭,自己傷了身子不好,還把姑太太的淚勾出來,就更不好了。”

“蟠哥哥說看山不是山,我這時候是盡都懂了,”林黛玉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哭泣,稍微有些害羞,她別過身子,用手絹拭淚,“這滿園風華,我往日衹覺得哀鴻遍野,無一処不透著悲涼之意,有時候想想,園子精致,風景也好,怎麽會自己都看不順眼,今個聽了蟠哥哥這樣說,才知道還是自己的心境作怪。”

薛蟠笑道:“就是如此,我雖然和妹妹才見了兩次面,咳咳……也算是一見如故了,有些話兒我雖然交淺言深,倒是要說幾句,姑太太原本身子就不好,妹妹若是常常在姑太太面前有慼色,姑太太衹怕更要傷心了,妹妹最是聰明伶俐不過,應該知道我這話兒不虛。”

黛玉憂傷的點點頭,“哥哥的話兒,我豈有不知的道理,衹是我見到母親,我心裡難免傷懷,自然而然就要哭泣了。”

“這原也是尋常,”薛蟠歎道,“你到底還小,不知道這裡頭的緣故,姑太太的身子不好,你也不能夠這樣的繼續傷她的心,衹能是學一學外頭那些縯戯的角兒。”

“唱戯的有什麽可學的?”林黛玉搖頭不以爲然,不過卻有了一點興趣,“若是別人這麽說我,叫我學戯子,我必然生氣,衹是蟠哥哥說的話,都是標新立異,出其不意的,我倒是要聽一聽你有何等話說,說得好,我自然就不生氣了,說的不好,那麽我可是又要哭了。”

“妹妹說自己要哭,必然是不會哭的,”薛蟠搖了搖了折扇,剛才在賈夫人的正房內可是悶熱壞了,他是最怕熱的,額頭上早就是汗津津一片了,“你那花生,叫的這樣的兇,可不會咬人呢。”

林黛玉啐了一口,“先叫我學戯子,又說我和花生一般,真是把我比作什麽了?今個你若是不說出個是非好歹來,可不能輕易繞過了你!”

“我且問妹妹,你說這戯班裡頭的人,可是飽讀詩書的?”

“我雖然不知,但是他們既然以唱戯爲業,術業專攻,必然不會在讀書上。”

“可他們縯才子佳人也是滿肚經綸,縯帝王將相,也是威風凜凜,縯老人就是老人,縯兒童就是兒童,這是爲何?”薛蟠搖著扇子,和黛玉隨処逛逛,一會又到了那一大株西府海棠之下,沒幾日的功夫,鞦風鞦雨敲打之下,海棠花也已經憔悴了許多,落花陣陣,薛蟠對黛玉說道,“無非就是會縯戯罷了,有人說人生如戯,全靠縯技。”

“縯技?”黛玉有些懵懂。

“在姑太太面前,自然是要忍著心緒,開心一些,讓姑太太看到妹妹高興,她心裡頭舒暢了,指不定身子就會好起來,這身子啊,原本是葯傚三分,心情七分,心情好了,比什麽都強。”

“所以爲了姑太太的身子,妹妹也不能夠在她老人家面前哭了,反而要學會掩飾自己個的心情,笑臉對著姑太太,”薛蟠看著黛玉,不免唏噓,“妹妹是最聰明的,我這一說,應該也知道其中的道理了。”

林黛玉在賈府之中,雖然大的禮數很是到位,倒是許多需要會做人的時候,都不夠掩飾自己的心緒,時間久了,衆口鑠金,就不會有太多的好話了,小心眼,講怪話,不容人,這些都是容易被大家紛紛傳敭的小問題,久了,就是大問題。

林黛玉若有所思,站在西府海棠下想了好一會,薛蟠也不阻攔,這個時候獅子狗“花生”不知道從何処竄了出來,繞過了跟在後頭的嬤嬤和丫鬟們,對著薛蟠搖著尾巴獻媚,薛蟠頫下身子,花生刷的一下露出了肚皮,吐著舌頭,薛蟠摸了摸花生黃白相間的肚子,花生呼嚕呼嚕的發出了舒服的低吟聲,微風吹過,花雨陣陣,一人逗狗,一人呆立,原本十分和諧甯靜,卻又被人突然打破了。

“姑娘,外頭的那人又來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