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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章 忠节孝义•半生愿(2 / 2)


她只顾自己骂着,一并挤出了好些眼泪,丝毫不敢停下来。这么多年了,她深知他的脾气——她只怕,这一切会成真。

“你可还记得,二十六年前,你在唐营的囚笼外所言?”他缓缓拭去她颊上的泪痕,温声道:“这么多年了,你总是一个样。”

二十六年前,唐营,囚笼。她如何不记得?她要他降了唐国,她要他为了这个家活下去。她同他说,只……

“只这一次。”林仁肇望着她的眼神中没有半分迟疑,“那一次我听了你的。这一次,该听我的了罢?”

“从皇上废制称臣尊奉宋廷,到郑王汴梁朝贡未归,再到这一封皇上的手简,我便知道,同闽国一样,这江南国终有一天是保不住的。身为人臣,若有一日大宋来犯,我必当举全军以抗、效死疆场,势与大唐共存亡——这是我的命。但即便与宋拼个鱼死网破又如何,不过徒伤万千将士性命,徒毁两国葱郁家园。与其如此,倒不如拿我的一条性命,去换谣言尽除、朝野安宁。”

若说这二十余年,她早已摸清了他的性子和软肋,他又何尝不是?

他知道她够了解他;他知道她宁可抓紧流沙看着它逝去,也不会轻易放手;他知道她不忍心让他拿命换来的东西付诸东流。

她知道,这一次,他不能再为她而留了。

他早已做下了决定,幸好,她不是那被瞒在鼓里的万千世人中的一个。他对她坦诚了一辈子,最后也不例外。

那十年间习惯了在家中守候他的消息,她无数次地做好心理准备,他要去到很远的地方,再也回不来。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悬得久了,麻木了,她早已不惧怕突如其来的死亡。但她没想到,看着死亡一点点逼近时的那种无措惶然,竟是那般的刺骨铭心。

即便如此,她始终没办法撇下他一个人倒在冰冷的桌案上,伶仃地走向死亡。端来那一盏绿得发黑的酽茶,他知道她看不得这些,让她回屋去。她怕,怕极了,却挪不开步子。

“你去罢。我守着你,再送你一程。”她静静地说,“放心,我不会教人发现破绽的。”

他从信封中捻出一片淡棕色的羽毛,任它飘然落下,浮在热气腾腾的茶汤面上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

他走得很平静,没有痛苦。她抱着他的尸体坐了一会子,鼻翼间早已没了呼吸,身子一点点凉了下来。她一直都知道,自己嫁的是一个甚么样的男人,死板、木讷、愚不可及。她恨透了这个男人,恨他的愚忠自私,恨他的断情绝性,恨他的天下苍生!

可这样一个男人,便是她一生的倚仗、一生的盼头。

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脑袋扶到案上,跌跌撞撞地站起身,扶着墙壁向外走去。这一路,她走得很慢很慢,像是那年,蒙着一顶盖头,缓缓地穿过他走向那顶大红花轿,一样。

当张皇失措的惊叫声传遍整座府邸时,南都留守府的林夫人病倒了。没有人知道亦没有人去计较,她究竟是那日的何时病倒的。

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好起来,她亦没想过要好起来。

“为甚么眼睁睁地看他赴死而无动于衷?”林夫人笑了笑,“因为他就是个自私又固执的糟老头。我劝不了,也拦不住。”

林卿砚没有再追问下去。林母眸中那了无生趣的灰败深深刺痛了他,方才是他一时情急,失言了。娘对爹的心意,他如何不晓得?

他深知林仁肇在原则上是丝毫不肯让步的性子,平日里怎么玩笑都使得,只有一处,就是不能表现出一丁点儿与忠孝仁义四字相悖的行为,轻则被斥,重则责打致伤。他打定的主意,便是娘也劝不动。

他缓缓吐纳,勉力稳住心神,问道:“那封密信当真是李煜所书?”

林母鼻孔里出气,“哼”了一声:“你爹识得那李煜的笔迹,兼而信末盖有私印,不会错。”

“信被爹烧了,那信封在何处?”

“那信封上甚么都没写,我随手夹在了书房的一册书里。”林母警觉道,“你莫不是想要以此昭示天下声讨李煜?”

林卿砚默了默,没有答话。

“断断不可!”林母变了脸色,“你忘了娘跟你说过的话吗?如今的一时安宁是你爹用性命换来的!你若公然与朝廷为敌,不仅辜负了你爹的效死输忠,更会引火烧身!咳咳……”

林卿砚忙道:“孩儿知道,不会……不会再进究此事。”

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,咽下喉间逸上的那股血腥之气,继而道:“在你的茶中下毒的另有其人,万不可大意……咳咳……”

林卿砚回身往茶桌上倒了半杯子温水,递送上前,见母亲饮下,脸色稍缓,方轻声道:“孩儿明白。”

他终是不敢坦白——那第二杯浸了鸩毒的茶,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。

(感谢耗子的长评,今晚八点加更~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