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装客户端,阅读更方便!

第廿三章钟况然有声(下)(1 / 2)

第廿三章钟况然有声(下)

那时,一队车马将她平安地从南郡护送回京,他站在建康城门之下,望着远处扬起的黄尘近了,更近了。车帘掀起,那张小脸因为不堪旅途奔波,显得有些憔悴了。没有想象中的声声斥责,她甚至没有说半句抱怨的话,就这样冲他一笑,霎时间温暖了一切。下人说,姑娘接到南郡王的王命时,跪着,很平静。

望见她的那一刻,脑海中有一句话似在回响:

“阿澄哥,我知道你有神通,但我始终相信,你不会强我的罢?”

他猝然觉得胸口里有一块地方,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扎着疼了起来。但是他冲她挤出了一个笑容,一点点走近。他说:“嬿儿,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。”

她住进了马府之中,以一个女主人的身份,以一个清修客的姿态。他渐渐认清了,以前那个只懂得大哭和大笑的女孩已经不在了,错过的这几年,他再也还不回去了。

……

其实,他想问的是:“你——愿意嫁给我吗?”

范氏之亡也,百姓有得钟者,欲负而走,则钟大不可负;以锤毁之,钟况然有声。恐人闻之而夺己也,遽掩其耳。恶人闻之,可也;恶己自闻之,悖也!

——《掩耳盗铃》

殿前的长阶下孑然立着一个消瘦的身影,斜阳洒下,青石板上模糊的阴影依稀可辨认出那淡薄的身子微微倾斜着,借力于一只拐棍才堪堪稳住身形。

“修仪娘娘,皇上请您进去。”

她微微一颔首,“劳烦公公了。”

一步一步,斜阳将她的影子拖得老长,就那么一个人,一只拐,不紧不慢地登上长阶,迈入高坎,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
视线自手边的奏折上移开,他抬眸间不禁皱了皱眉:“怎么没有人服侍你?免礼!快坐下罢!”

“谢皇上!”她撑着手杖,站直了身子,缓缓移步,在墙边的茶座上坐下了。

“往后,有事便叫人传个话,”萧昭业的眉头依旧皱着,“何苦自己来一趟!”

闻言,她扯了扯嘴角,几分苦涩:“往后,怕是不会了……那乌头毒,有眉目了。”

“你说甚么!”

“乌头毒”三字有如剑光一闪,在霎时间划开了他所有的防备。萧昭业瞪大的眼睛难掩惊愕——他从没奢望过此案能有转机,此仇能终得报——但当旧调重弹之时,他才发现,自己的心里埋下了多少恨。

“并非是关键的讯息,臣妾只是查到了下毒的手法,或许可以顺藤摸瓜……”

对上他那震惊之下隐隐蓄着些兴奋的眸子,霍采婕飞快地移开了目光,沉下眸子,像是怕他失望似的。

“无妨!”等不及似的,萧昭业摆摆手,“你说!”

“太子爷有一个习惯——每日清晨的洗面水都要以艾蒿叶浸泡过一个时辰。而那艾草中,混杂了附子叶。”

她三言两语的陈述,却有如燧石碰擦,在萧昭业的眼前迸出耀目的火花。

“细细说来!”他的脸上难掩焦急。

“紫荆林的边缘有一块地,种满了艾蒿。臣妾途经艾草丛时,嗅到了那种气味,比对医书,翻找之下,发现艾蒿中混种着数量不少的附子。这一种乌头,它的叶片与艾草极其相似,到了能以假乱真的地步。为保艾草新鲜,每日丑时,有专门的下人去采摘艾蒿叶,浸泡于清水中一个时辰,方来得及在早朝前呈上,为太子洗面。采婕以为,采摘时乃是更深夜半,下人更是难以分辨附子与艾蒿。附子叶片中含毒较少,不致速死,日积月累浸泡于洗面水中,透过肌肤沁入体内,这才下毒于无形。还请皇上派太医前去细细查证,使真相有一日能大白天下。”

“这是自然。”萧昭业点点头,“难为你观察入微。你放心,剩下的便交由朕来查办。此事尚不能张扬开来,朕会着人将赏赐送到你宫中。你不必客气,知道吗?”

“谢皇上!”她明亮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,“采婕告退!”

“不必行礼了。”萧昭业忙摆了摆手,高声唤道,“徐公公——派一个婢子扶修仪娘娘回宫。”

掌事太监徐龙驹应声推门而入,唯唯诺诺地应着。

“臣妾谢过皇上!”霍采婕拄着拐,转身缓缓向殿外走去。她的步子很慢,慢得像是在留恋什么。

行至殿门,徐龙驹与一看着颇为乖巧的婢女已经垂手候在门外。婢女见状,待要上前搀扶,霍采婕却像是突然挣脱了什么似的,有些失态地猛一回身:“皇上,臣妾尚有一言!”

萧昭业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她,遂摆摆手令徐龙驹等退下。

“你遗漏了何事?”

“请皇上恕臣妾不敬之罪。”

“你大可直言不讳!”

“谢皇上!”霍采婕攥紧了掌心的手杖,一字一顿地说,“东宫之中等级森严,有些物什,除了太子爷之外,便只有太子妃能使用。禁地边缘栽植的艾草便属这一类。臣妾听闻,太后娘娘早年曾有烹制艾草茶的习惯……”

萧昭业静静地听着,眼神深沉得可怕。

“照理说,毒素以内服方式进入体内,当远比外敷剧烈得多,但太后娘娘安然无恙。采婕百思不得其解,不敢妄忖……”

“朕知道了。你所言确有蹊跷之处,但这只是片面之言,没有真凭实据,你切勿对外人讲起。此事交由朕来办。”

“臣妾遵旨。”

自十一岁那年在窗外偷听到父王与王少傅的对话,他便心知肚明,当朝的太子与太子妃乃是貌合神离——至少,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时时怀着冰凉的防备。很快地,他认了,也懂了。皇室之中,架构在利益关系上的婚姻比比皆是,他不再觉得惋惜,亦没有兴致揣度一味顺从的母妃对父王的心意。

但,此时此刻,当他以怀疑的态度,重新审视母亲在父亲的死亡中所扮演的角色,还是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凉意。的确解释不通,采撷的乃是同一片土地上的艾草,与剧毒的乌头共植的艾草,为何父王会毒入脏腑、不治而亡,母后却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?难道……

不!不可能!没有理由……不会的!

“皇上驾到!”

一声高呼让他从重重的思绪中挣脱开来——圣驾已然在寿康宫门前停下了。